我，姓张，名官德，字次功。湖北寿昌人。我名字是官德，可这一辈子也没做过官，我也不喜欢做官。我们家乡出了很多名人，做官的，做学问的，都有。这个天下不太平，老百姓恨当官的。

嘉庆十八年(1813)，天理教直隶片区的头目林清率领教众杀进了皇宫大内。一路冲杀，见一个杀一个，好像谁都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，不杀不足以平胸中怒气。他们就是踏着宫里无辜鲜血往前冲，就像一盆血斜泼到地上，他们冲到哪里，血就流到哪里。终于，他们没力气再向前。紫禁城太大，比他们中任何人的村子都大，甚至比他们所有人的村子加起来还大。这时候，带路的内应太监聂大叔失踪了。天理教此时真是犯了兵家大忌，孤立无着。缓过神来的大内亲兵开始包围林清所众。他们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，不断被周围涌来的沙子给吞噬，落进无底的深远，万劫不复。

经此一幕，身居皇宫的嘉庆皇帝，早已是吓得屁滚尿流。要说皇帝这种东西，就是黄鼠狼下窦楚子(这是我们方言，一种像老鼠一样的动物)--------一代不如一代。

林清抓住之后，身边的大臣问怎么处置，嘉庆竟然不知道。还是问的旁边的聂姓太监，才有了主意：“全部凌迟!”后来究竟死了多少人，我们远在湖北就不得而知了。

不过早在一年以前，就有一个人，曾经预示过在宫廷禁地即将发生的这一幕。他就是我的老师，李公寿昌先生。李公并不是我的四书五经老师，也就是说与正经学问无关。他是我父亲给我弟弟他们聘请的家庭教师，教他们如何习文识字。我已经十九岁，那些《大学》《中庸》什么的，我早已经烂熟于胸。我之所以，拜李公为师，是因为李先生有一门秘技—六壬神术。

之前我说的嘉庆十八年乱事，李先生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占年景的时候，就已经知道了。只是他没有当别人说，当时就我一个人在。所以事情发生的时候，我去找李先生，问：“先生，你知道了?”“知道了”先生只答三字。脸上并未有任何神色。我知道老师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，毕竟清朝二百多年，养了这么多吃闲饭的文化人也不容易，我听说后期还有人靠曹雪芹写的书混了一辈子饭。毕竟做臣子的不能忘恩负义!“先生，我想跟您学习六壬之术!”我噗通跪倒在地，一个头就磕到地上，咣的一声响。“你学此术何用?”先生反问“富则研习，穷以资日”我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，自觉得可能有点儿有损六壬神术的威名。自古大多学三式的都是为了经世济民。三式是指：太乙神数，遁甲之术，六壬神术。像我这样想用来打发时间或者打板算命挣钱吃饭的可能还是第一个。“好，说得好!”李公这一反应着实出乎我的预料“既然你如此想，如此说，如此做，即是我当寻之传人。不过，次功，老夫时日无多，今日收你为徒，明天可能就已填沟壑，传你技艺，正所谓：师父领进门，修行在个人!”老师在堂前略有所思“当今世道日趋纷乱，你学来保身最好，报国之事就顺应天数吧!”我闻听此言，连忙再磕三个响头，蹦蹦蹦!

“起来吧，现在就教你六壬起例!”师傅吩咐我坐在下垂手。我全神贯注地听着师傅从九天玄女开始讲起，一直讲到上克下，下克上……

其实起例就是“九宗门”。九宗门里学问大，乾坤阴阳装得下;如将起例熟于胸，神仙见了也害怕!这是当时老师说的一段赋文的白话意思，意思就是起例非常重要，学好九宗门，就等于把六壬的机枢掌握于执掌之间。

坦白来讲，六壬术的起例真是不好学，也可能是我天资愚笨，老师教我起例足足教了一年，我才算对起例掌握的基本熟练。

为了不藏私，我现在将起例口诀录下，望有缘者得之：

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就在学这些口诀。我想，您看了也会觉得复杂吧?我们的老祖宗喜欢用一些口诀，顺口溜之类的文字形式记录一些秘密。六壬神术也是秘密。自古来讲都是，有德者习之;行迹低劣者绝不可传。宁愿失传也不会传授给品行败坏之流。

我能够入师门，还说明我的品德在师傅眼里还是可以的。

眼看起例学会了，本打算能够再学一些更高深的内容，不曾想师傅告诉我，之后三年就练起例，什么时候达到师傅随便说一个时辰，我就可以在话音落下的须臾之间说出准确的四课三传才算合格。

三年，时间久吗?对我来说很久，因为三年以后，谁都没有想到……

缘分这东西很神秘，有些时候不期而至，又有些时候突然离去。

我师傅李公寿昌先生在之前曾经对我说过他时日无多，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。就在我学会起例后的嘉庆二十年，师傅安然离去。

世事阴阳迁变，天机玄妙无边。易者，大无其外，小无其内。生旺墓绝，概莫能外。天数淼淼，鸿飞冥冥。居一隅可知天下，窥一缕而揽万物。人之寿夭，如壬课之三传，旺相休囚皆有天定。刑冲克害实在人谋。夫理着于数，象循乎理。大演大太极，小运小太极。大小内外，动静虚实。无出乎太极!

夫天地之道，人道也!人出乎天地，法天地而行事，百无一失;壬课亦人道，遵万般事理而不离阴阳。

老朽空度时日，无有建树。望次功深习勿骄，切不可以数左右天道!切记切记!

师傅的挚友，监利张定襄为师傅选了一块风水绝佳之处。此处明堂开阔，案山触手可及，长生之水到堂，缓缓有情。巨门方星峰秀丽，贪狼位峻拔，此地是必出文人秀士。

其实大家都知道，龙穴难找，真龙之穴更难找。师傅能够安眠于此处已属福人居福地。我这个做学生的心中也些许安慰。

接下来的十几年，我没有再拜别的师傅。我根据师傅给我留下的一本手抄的壬学笔记慢慢的钻研。期间多少寒暑，苦辣别人难以知晓。幸好我家在楚北还算望族，家里田产颇丰，供我和弟弟们钻研学问还是足够的。不过学壬的辛苦程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。学习六壬不仅需要知识，还需要灵机!

道光八年，也就是1828年，这一年的3月4日丑时，我终于在六壬术上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，那一年我似乎一下子窥探到了天机的端倪。

我们寿昌有一个徐姓的财主，名叫徐影鹤，与家父是要好的朋友。因为经常一起治学经营产业，一来二去我也就和徐师伯很熟识。

徐家在我们县那是大户人家，可以说良田百顷，牛马成群。家里边光佃户就有二十多个，每年收的租子往往自家的仓库装不下，还要到公家的仓库借地存粮。这一家人也乐善好施，徐老先生，育有三子一女，长子敬亭，次子远亭，三子芳亭，一女名唤澪音。敬亭和远亭都在县衙任职，女儿澪音远嫁到汉阳，女婿是汉阳的一个小吏。总之徐姓这一家，耕读持家，在县里人缘也非常不错。凡是远近的舞文弄墨之人也愿意和徐老先生结交。徐家老三，也就是徐方亭。他现在是我的好朋友。我们结交也是通过父辈的这层关系。当时我们两湖地区的这种乡党裙带关系非常盛行，包括后来的湘军曾国藩，他就是这种裙带关系的最大受益者。

丑时，夜已很深。正月的湖北夜里湿气很重，也很冷。寿昌城就被一股股浓重的湿气层层缠绕。

一连串的叩门声把夜里厚重的湿气撕了一个大口子。寂静的深夜，这种沉闷的敲击声，着实听的十分清楚。

家丁应声开门。我在书房隐约听见门外低声交谈，随后就是两串脚步声愈来愈近。

“少爷，是徐家三公子来访!”家丁张武在书房外低声唤我，此时辰，我家二老早已熟睡。

如此深夜，徐方亭来能有何贵干?莫非是什么急事不成。心想之下，我开门相迎。“徐三弟，多日不见，请房中说话!”徐方亭还未进门就急着说：“次功兄，我这次深夜造访是有要紧的事情。”一听要紧的事情，我想到了前几日母亲在家里说，徐三的媳妇快要生了。莫非是这个事情?“徐三弟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!”书箱儿给方亭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我读书案边的火盆旁边。夜里寒冷，不得不烤火取暖。书箱儿是我的书童，其实说是书童也不完全算是书童。他是我家佃户朱九的小儿子，今年8岁正。朱九一心盼望自家能出个文化人，我也见这小孩儿机灵聪慧。就通过我父亲的关系跟朱九商量让这个孩子做我的书童。平时也没有什么重活，就是陪我读书或者我给他读书。平时教他认字写字，有时候我外出寻亲访友也会带着他。这孩子现在可是比刚来的时候长进多了。最近我才给他“书箱儿”这个小号。看座之后，徐三忙对我说：“次功兄，我家内人近日应该临盆，可这都好几日了也不见动静。问郎中，先生也含糊。我家母亲实在焦急，就差我前来讨上一卦，问问什么时候能生?是吉是凶?”果是此事!深夜造访不会是闲聊天，早在预料之中。

我在早年间就开始在书院与同好研习六爻，虽然不能说是百无一失，但十断九中的把握还是有的。所以在县里也算小有名气，这当然得益于先师李公寿昌先生的传授。高人就是这样，他的一句话会让学者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。

今夜徐方亭来讨卦，就是奔着六爻来的。我不如用六壬小试一下，也看看这寒来暑往的苦研深推究竟如何?

“三弟莫急，待我起上一卦，在于你细说。”这起课对我来说，此时已是易如反掌。须臾之间，袖起一课。什么叫袖起一课，就是手上起课，也叫掐指一算。一个完整的丑时六壬课式已出现眼前，我看哪里，壬课就出现在哪里。此时，我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。我看着徐方亭，他的脸上出现了这样的图景：

手中一直在掐算，其实我完全可以不掐算。因为真正的功夫已经在他脸上。但为了让方亭贤弟能够感觉到我是用心在替他断卦，这一道程序还是必须要有的。

想到师傅临终时写给我的信中说：夫理着于数，象循乎理。

对，生产乃从内传出，要有动;产必见红，即有血。这就是理，这也包含了象。明白了理，找到了象，接着就可以断了!

“三弟，弟妹本日必生一男，添丁之喜!”我当即向他拱手祝贺“快回去给老伯母一个答复吧!”

方亭兄弟闻听此言，自是喜上眉梢，谢过之后转身回府。这就是名气带来的效应，你说什么他都信以为真。因为他觉得你算得准!

书箱儿问我：“少爷，你一没起卦，二没画爻，怎么就能断出徐家今天必生呢?”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有把握，但理象即明，课怎么说我就怎么断。我告诉书箱儿等明日再说其中易理缘由，睡觉!

楚北的冬天是真冷，躺在床上很久才能睡着。我一边酝酿睡意一边在反复琢磨这个六壬课，不知不觉地我好像看见了师傅，他在我前面走，走得很慢。我撒腿上前想要追上，他就走得快了起来。我想喊住师傅，却又喊不出声音。我只能看到师傅回头看我，一语不发。

这梦是那么清晰，我又想师傅了。自从师傅走了以后，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!

天明大亮之后，我领着书箱去书院教了一会儿《论语》，然后去东亭。东亭是寿昌一处名胜，伫立亭中， 远山近水，胸襟畅快。自古以来，寿昌无名，东亭皆史。民间传说，伍子胥当年逃亡的时候路经此地，遇一测字老者。伍子胥虽然通晓术数，但当年父兄遭屠之时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，壬术水平尚有欠缺。逃亡途中，一时也是心神弥乱。至亭下，遂问字于老者。

老者命伍子胥写一字于沙上。他写了一个“东”字。

老者依字而断：“看你穿的破，其实是读书人，东类柬;你们家是当大官的，有俸禄，有田有柬，自是有家世渊源;现在不行了，田上插了木头，死人啦，败落了;二十年之内，东変车，你必定回来报仇，现在需要向东方图存。”若干年后，伍子胥果然如老人所言，率军攻楚，鞭尸楚平王。

再后来，寿昌人就把那个无名的亭子改名为东亭。

与东亭有关的文人骚客众多。坐在亭前，讲两个时辰也讲不完。

归家吃罢晚饭，我与书箱儿在书房读。刚到戌时，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。这脚步如此熟悉，莫非……

“生了，生了，次功兄果然神机妙算!”一听便知是方亭“是儿子，果真是儿子!”。

“次功兄，昨夜见你并没有让我摇卦，怎也可以断的如此准验，莫非有什么神仙秘法?”徐三也是，此时正应该在家，你跑到我家来问这些，我是该怎么说呢?

“先师所传六壬，并无神仙秘法”我话还未说完，徐家就来人叫徐三回去。我心说，这徐三还没有醒世啊!

回过头来，书箱儿就追着问，我夜里答应他给他讲讲易理缘由。

我说：理就是课中要有动，象就是生孩子要见血。书箱儿整日跟我，所以对六壬术语已经十分娴熟。我说的他都能听懂，让他像我一样断课，倒是不行。

既然要动，白虎发用，白虎为传送，就是动，传送就是从内向外生产，而且三传丁马驿马重重，动向十分明显，此其一;见血者，丑为血支血忌，此为见血，其二也。同时丑又为腹，丑逢空亡，本身是身怀六甲将临盆，现在发用腹空，这不就是子离母腹之象吗?为什么说是男孩?课传纯阴，阴极阳生，所以主生男。

书箱儿看着壬课，大赞神奇。还想让我再多说说，我一眼看到六合逢死神，内外阴阳无别，心想此子定然福薄且阳寿短浅，可惜呀!

六合亦为子女，逢死神，阴神又克干支，表明这孩子命短又不受祖先荫护，所以才有此慨叹。

对书箱儿，我只告诉了他一些生克制化之理，关于穷通寿夭，不能让孩子知道!

若干年后，也就是在方亭的儿子十三岁那年，夭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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